苟安婆娑

文 | 丁苏恺阅读2298

苟安婆娑

緣起

從畢業到現在快十年,我所有的時間都變成了一幅幅畫作。2007年,我在畫《殺夜色》系列,到後來我開始畫《何處惹塵埃》的禪宗公案系列,我所有的時間都被這些畫記錄了下來。或者是更早之前在讀書時所畫的畫,都變成了時光流逝的線索和證據。

2014年,我滿了三十歲,那天我寫了“壯歲”兩個字貼在牆上。於是就冒出了:“應該要畫張像模像樣的大畫”的念頭。

關於《楞嚴初相》這張畫的創作,我覺得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對過往歲月的一個交代、一個記錄。

與世界相處

閉門伏案工作兩年,創作這張《楞嚴初相》。很多人問我為什麼要用這麼久畫一張畫,到底有什麼用意。想在這張畫裡面做到什麼。老實的說,我根本回答不了。這些年,在繪畫上我做過很多嘗試,最後發現只是對繪畫本身的著迷。對於畫筆、顏料、畫布接觸產生無數形象而帶來無限快感的著迷而已。在這個其實挺辛苦,或者挺笨拙過程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情緒。和這些情緒相處是一個很真實的,沒有掩飾過程。

我想,在這張《楞嚴初相》裡面,可能看不到我的才華,也看不到我藝術上飛揚的激情;可能也看不到我對人生、對藝術、對宗教透徹的瞭解。可能都沒有。

但這個過程,我覺得可以看到一些東西。就是我在面對我過往歲月的時候,我有過的堅定,我有過的著迷。而它所得出的結果,你可以說他沒有意義,可是這是我和這個世界相處的方式。

狹路相逢

這個時代是當代藝術、裝置藝術、行為藝術為主流的時代。在這樣的生態裡面,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顛倒過來了。你能講出一個東西比你能做出一個東西來更重要。而仍舊執拗的用這種表達方式,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偏執。

 

對每一個畫畫的人來講,無論時代如何變化,潛意識裡一定有畫一張“大畫”的念頭的。而如何處理好一張“大畫”也是每個面對它的人逃不掉的,因為“大畫”像是自己給自己的考試,考驗這個人的綜合能力和格調,沒辦法回避。

 

當然,畫一張“大畫”對於我來說,更像是擺擂臺。簽下生死狀,自己跟自己比武,不計成本、不論輸贏。這場比武,僅僅是個證明,證明了在這樣的年歲,對於繪畫曾經有過這樣美妙的愛。

 

《楞嚴初相》其實也是我選擇的一個相逢,在這個瞬息就萬變的時代里的相逢。終不能倖免的狹路相逢。

 

 

 

 

 

 

 

時時勤拂拭

神秀禪師的“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終究不及六祖慧能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即便如此,歷代祖師的任何成就,都必須有一個過程,對於他們來說,叫做修行。哪怕是我們的本師釋迦牟尼佛,也是經過極為艱辛的修行,終於菩提樹下悟道。对于我来讲,只能叫磨練。所謂的磨練,是絕對包含時間觀念的。畫這張《楞嚴初相》,算是對我自己的磨練。不計成本長時間的行為,是我的方法,故意拋開南人的靈巧,是時時勤拂拭的狀態。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從某個角度來講,藝術和宗教相互依託而得以傳承下來,千百年來的畫家用各式各樣的作品,帶給人們一種儀式感。作品中莊嚴的感覺一直震撼著觀者。《楞嚴初相》講的是過去時代發生的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其實又是以不同面貌和形式一直在延續。中國人講:為往聖繼絕學,我們繼承和發揚前面人類的智慧,用現在的手段,身體力行的挑戰大尺幅的作品,重新敘述一個古代的經典,面對面的與之碰撞出火花。體現它的莊嚴,傳播它的觀念。是我們這代人的任務。

 

在這兩年的工作當中,我大部分精力仍是放在怎麼把這張作品畫的好看,雖然剛開始心氣很高,但是對於位置的經營、整體的把握,遠不如前一代藝術家。尺幅變大之後,很多缺點也隨之放大,畫到中途也屢有失控的情況發生,尤其是新鮮感很難保持。如今這個年月,人們的想像力不斷提升,可對於這樣大型創作的經驗反而缺失的厲害。每當遇到這些困難的時候,最能夠幫助我的,反而是讀書時畫長期作業的經驗。原來,那些在學生時代老老實實的訓練,在此時變成了我度過難關僅有的救命稻草。

所以很難講有些事情到底有沒有用,今天大多數人詬病的學院基礎教學,那些看上去最平凡,最無用,最害人的,反到在這個時候,就是最高妙的。昏暗畫室裡沒日沒夜鉛筆沙沙作響,哪裡是在訓練什麼造型能力、素描功底,分明是積累在遇到困難時的一身本領,在逆境裡的一身傲骨。師長們用無數個日夜,給我們一把利刃。也許他們早就料定了,有朝一日我們獨自上路,將拿著把趁手的兵刃,披荊斬棘。

 

在這兩年裡,除了趴在畫架前埋頭苦幹之外,因為題材和宗教相關,所以面臨更大的困擾是太多人跟我爭論人物的相貌、手的姿勢,糾結於法器的器形和服裝的制式。

關於這些問題,我想畫面本身可能更多的是一個載體。就像寫詩一樣,很多詩的真意在字面意思之外,它所寄託的其實是在字面之外的那個世界。詩是有典故有意象的,而單純的字面意義往往是無意義的。繪畫同樣是營造了一個虛幻的世界,因為畫面背後是有言外之意的。就像很多教堂裡的壁畫也是一樣,都很莊嚴,一下讓你進入他營造的那個世界。當你們碰擦出火花的時候,也許就是藝術的最大價值。《楞嚴初相》講的是《楞嚴經》開場的故事,他的深意是引導觀眾去探討這個場景的由來,以及這本經到底在講什麼。

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阿難只因美感一念而來,看到佛那麼漂亮才出家學道,結果被佛罵一頓,罵他出家是因為好色。在《金剛經》里,佛很明確的說過:“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我們一般人都想見佛,可是真正的佛,是見到法身才算。法身是了不可得,一切無相,也沒有境界的。如果在一個境界上,就是有所著,有所著就不能明心見性。即便是見到,也是幻像。佛哪裡可以見得到呢?真有色相出現,恐怕是魔吧。所以“是人行邪道”那是人走上了邪路,著魔了,不能見到真正的佛境界。同時經文里還告訴我們:“是法平等。無有高下。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要想有所成就,要修一切善法。可不是那麼簡單。真正的佛法是平等的,無有高下的,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沒有差別的。所以平常心是道,最平凡的就是最高妙的,最根本的就是最偉大的。

繪畫當然不是新聞,也不是紀錄片,如果單純用古人的方式去重現,那麼當下性和時代性就弱了,這些面孔、道具的選擇類似舞臺劇,他們只是符號,都有所指。我挺希望,這張畫是有我們這個時代痕跡的,人物造型不是兩千年前的,也不是宋元的,一看就是現在的,2015年的。而也只有在我自己導演的這出戲里最方便實現,不得不說,這也是繪畫的魅力。

一張寫實的油畫,看上去一眼就可以懂,可是他背後另有言外之意,而繪畫裡面的“相”,只是一個傳承的載體,當然也可以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作為現代人再去閱讀以前的文本,尤其是像《楞嚴經》這樣的經典,沒有明師也許很難進入。繪畫的功能就是用視覺的方法做一種嘗試性的解釋和翻譯,我覺得這就是我們這代年輕人最應該做的事情。

 

閉門即深山

繪畫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創作者的情懷,而藝術跟別的工藝品之所以不同,是因為藝術是需要去承載精神性在里面的。這個時代可能更加關注自我。自我意識被放大之後,世界變得更加的多元,平等、自由,借助互聯網,人人都可以發聲。草根文化實現了每個人的自我價值,可是氾濫之後,又使人茫然不知所措,而《楞嚴初相》就是在追求繪畫最初的儀式感,最初指向的那個觀念。也許藝術有的時候真的就不是為大眾的文化而產生的,它就是一種更加追求精神性,追求上層建築的一個過程。

任何的信仰都是信仰,科學也是信仰,宗教也是信仰,閉門造車也是信仰。古人講閉門造車,出門合轍。哪裡來的自信呢?我想閉門之前,造車人肯定在外面混過,如果沒在外面混過談何閉門呢,不要開門就是了。

我畫畫企圖優雅,可生活里實際情況是我滿口粗話,我討厭一本正經,會經常暴跳如雷。今天坐在這裡敲這些文字想想都好笑,可是因為“閉門”了,想幹嘛就幹嘛。畫畫也是一樣,門一關,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我相信任何人類所創造的的東西,歸根到底,都跟作者本身息息相關。如果這個人對了,那麼做出的東西想必也不會有太大偏差。

歷史上真正的藝術家都是無視時代的,不在顯赫之處強求;而于隱微處鍥而不捨,就是自己跟自己較勁。閉門即深山,大地隨處是清涼。信仰就應該身體力行,踏踏實實的去做一件極致的事情。而關注小煩惱、小迷茫那不是大智慧。而藝術最終是要製造一個場面,然後讓這個場面與觀者自然的發生反應,具體是什麼結果,無法預料。但願《楞嚴初相》這張畫,碰巧能直擊到觀者的心靈。

 

丁苏恺
2016.03.28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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