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社会光怪陆离的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作为纷繁芜杂社会的视觉表征的图像也变得异常喧嚣。然而,我们知道,越是身处于庞杂的社会,人们内心对于宁静诗意的诉求便越是强烈。的确,有的艺术家正是朝着这种宁静的,省思的路向上迈进。我以为,青年艺术家胡文丹便是这种创作取向中的一员。
胡文丹的画非常安静,她在自述中也说到了这一点。嘈杂的,信息爆炸的世界使得她特别有一种静静地调适内心的需求。因此,她首先在画面中营造了一个静谧的氛围,大量的有如中国画的留白,简单的景物,素淡的颜色,显得如此的清雅悠远。而我觉得,更为重要的是构建这种幽静画面时细致描绘的过程,在有如国画的晕染程序中,她也在细细地梳理自己的思绪,以获得某种近乎“澄怀观道”的体悟。
再看胡文丹所具体描绘的对象,简逸是不言自明的了。她的画面当中经常是直直落落地陈列一个或若干个形象,简简单单,一览无余。一剪寒枝,一只鸟兽,一盆遒松,一座太湖石,又或者一只烟灰缸,一个易拉罐……我们看到,这里面有自然的物象,也有琐细的生活品,但无论是哪种,清一色地经由作者的画笔过滤为清心寡欲的模样,没有了聒噪的市井气。但是,我们绝不要以为,作者是本着这些物象既有的组合原则进行最自然的调配。实际上,在她的画中,形体的集合是那么的天马行空,充满了想象力。一只鹅,一头犀牛,一匹斑马不合比例地出现在假山丛中,湖光树石,茫茫白水之中,迎风而起的却是一叶纸船。又比如在名为《深》的作品中,黝黑的背景上方有蓝紫色的水母冉冉飘升,而底部却是一匹静立的白马,使得画面意境既像是茫茫的夜空,又像是幽深的水域,然而又都不符合逻辑,这只能视为作者在离奇的梦境或潜意识中所遭遇的景象了。可以说,胡文丹正是以静悄悄的方式表述着这些视觉奇遇。她的画面意境虽然具有某种传统工笔的素淡清新的雅趣,但她所设置的物镜却不误杂糅和冲突的成分。比如她的《两个月亮之大象滑梯》,大象的鼻子伸展出来变换成一个滑梯,这自然带有某种童真的想象,然而,所谓的一大一小的两个月亮却不是那种童真或传统工笔的表达,仿佛是来自太空摄像的月球照片,复杂的地形通过光影的处理似乎可以一窥端倪。应该说,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现实中的月球,它跟我们那充满了古典诗情画意的月亮不是一回事。但是,这个“真实”的月球置于画面当中却别具诗意,有种亦真亦幻的未来感。
还需要说明的是,胡文丹的诗意画面中其实不无残酷的内容。《为了逃离》这件作品如国画册页一般陈列了三个物体;一条断尾,一截残枝,一颗牙齿,画面安静,然而,我们却不难体会到从自然到人类,某种挣脱主体的痛感。又比如,她说到精制美丽的人造景观中隐含的残酷与无奈。这使得她很难以一种文人雅致的心态区描绘这些盆栽,因此,看似静谧的精美小景中,我们可以读到潜藏的孤独与忧伤,越是精心塑就,越是有种易碎的、较柔的刺痛感和虚幻感,这似乎可以看作是对当代青春故事的隐喻。这种青春的炼狱感在《遥远的记忆》一画中被明示出来,这副作品带有宏阔的个体与社会的象征意味。湖石花树、飞禽走兽、古塔斑竹------貌似古趣盎然,却又有一艘现代的海轮驶过,在此亦古亦今、不失温润的错置图景中,赫然所见的动物骨架和鲜红心脏则迫使我们直面那肉身驱动的原始体验。作者似乎想通过这互相冲突的、纷乱的物景来作为自己青春阶段复杂况味的一种祭奠。
这些表述让我想到了寓言里所采用的借古喻今,借物喻人,借小喻大,借此喻彼等表达方式。也许并非为着寄寓什么深奥的道理,但她通过手中的画笔和个人的视角赋予普通物件和自然万物以人的灵性,并以此吐露自己的心扉。如果细细品读她的文字,我们还可以察觉其对事物的体认与一般的托物言志的区别。比如她谈到动物的情感和灵魂,在她那里,有时抹去了人与动物,甚至是人和物件的界限,它们共处于一个世界,有过类似的灵魂的挣扎。也许是源于对被定义的,僵化的现代社会的反拨,目前的思想和艺术界出现某种“复魅”(Reenchanted)的倾向,我想,这种复魅不是回到蒙昧主义,而是基于新的科学和人文知识探讨语境下的万物之间平等开放的对话,力图在解答知识问题的同时还带来对生命意义的启示。我想,胡文丹正是以其特有的敏感触摸到了当代社会的思想神经,她以个体寓言的方式既排解自身,亦给我们的视觉与心理认知提供启迪。
胡斌 广州美术学院艺术管理学系副教授、系主任、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广东省美协理论艺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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